坤寧宫。
深沉如墨的夜色,被这一室的烛火温柔地推开。
长信宫灯的烛焰,在寧白露澄澈如水的眼眸中,安静地跳跃了一整夜。
灯影之下,她纤白如玉的手指,紧紧攥著那份来自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人事调动文书。
指节,因用力而微微泛白。
赵龙。
这个名字,以及那份【神捕之才】的惊艷数据,如一道撕裂永夜的煌煌闪电,將她脑海中所有的迷雾,尽数劈开!
她找到了。
不,更准確地说,是她终於彻悟了陛下真正的深意。
陛下口中那一把最坚韧、最无情、最纯粹的“钳子”。
一个完美的执法者。
一个只为斩断罪恶而生的,行走的刀。
沈卓的成功,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。
向陛下举荐人才,从来都不是找到一个名字那么简单。
那更像是一场与帝王心意遥相呼应的无声对弈。
她没有立刻去找何岁邀功。
而是强行压下心中的狂喜,让自己彻底冷静下来,如同一位即將落子的棋手,审视著整个棋局。
她的脑海中,反覆迴响著何岁白日里的每一句话,每一个眼神,每一个细微的动作。
“沈卿的奏疏,字字泣血但是,不能用。”
“动他们,无异於与半个朝堂为敌。”
陛下那充满“无奈”与“疲惫”的嘆息,此刻在寧白露的耳畔,却有了全新的含义。
她忽然灵光一闪,一个念头让她浑身汗毛倒竖,如坠冰窟后又瞬间被烈火包裹。
陛下否定的,从来都不是沈侍郎那足以刮骨疗毒的铁血方案!
陛下否定的,是执行方案时,那必然会到来的,足以动摇国本的血腥反噬!
沈侍郎是算学奇才,是国之利刃。
但他终究只是一介文臣。
他的刀锋,能精准地在帐本上剖开帝国的毒瘤,却无法抵挡毒瘤临死前疯狂的反扑!
所以,陛下需要的不是另一把刀。
而是为沈侍郎这把绝世之刃,配上一个无坚不摧的刀柄,和一个足以让神鬼辟易的刀鞘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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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个刀柄,是皇权特许。
这个刀鞘,便是赵龙这样的法外狂徒!
可直接將这两人派去江南查盐铁,目標太过明显,无异於告诉江南那群硕鼠,朝廷要来抄家了。
他们必然会狗急跳墙,拼死反扑。
这与陛下“不欲朝堂动盪”的初衷,背道而驰。
她的目光扫过书案,几份卷宗在她脑中飞速盘旋。
彻查漕运?
一个念头闪过,这是最直接的切入点,漕运牵扯甚广,水深且混,是藏污纳垢的绝佳之所。
但她旋即又掐灭了这个想法。
太直接了。
漕运就是江南的血管,动它,就等於直接宣告了朝廷的意图。
这或许是陛下会考虑的方案,但风险太大,阻力也太大,算不得上策。
脑中,那个冰冷的系统声音也適时响起:
【支线任务发布:请宿主向君王提议,派遣精锐,彻查江南盐铁走私。
寧白露嘴角勾起一抹冷嘲。
“蠢物。”
她心中轻斥,眼神中带著一丝洞悉一切的清明,“陛下若能如此简单行事,何必与我演这一日的大戏?”
她要的,不是完成任务。
她要的,是给她的夫君,一个真正的惊喜。
一个让他都意想不到的,完美的答案!
她的目光,最终定格在一份由翰林院呈上的,关於江南士子奢靡成风、文风败坏的奏报上。
一瞬间,仿佛有无数星辰在她的脑海中串联、炸开!
一个匪夷所思,却又天衣无缝的阳谋,在她心中轰然成型!
“好一招釜底抽薪”
她喃喃自语,看向养心殿方向的眼眸里,既有为夫君心计之深而感到的战慄,也有一丝棋逢对手的兴奋。
这一局,她不仅要为他递上刀,更要让这把刀,变得比他预想的,更加锋利!
她立刻摊开一张雪白的宣纸,纤细的手指握住狼毫,神情前所未有的专注。
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。
一个以“文伐”为表,以“清算”为里的旷世奇谋,在她的笔下缓缓成型。
次日清晨,养心殿。
何岁刚刚批阅完一份关於边防加固的奏摺,內心正疯狂吐槽兵部那帮草包。
【这帮废物,但凡把贪墨军餉的十分之一用在脑子上,北蛮的马蹄子都得绕著我大玥边境走。】
【连城墙垛口的尺寸都能算错,这是把国之边防当自家后院的篱笆来修吗?】
正腹誹间,便听小安子通报,皇后娘娘求见。
【哦?朕的宝藏女孩来了。】
【让朕看看,昨晚精心投餵的鱼饵,今天能钓上来一条什么样的锦鲤。】
寧白露走入殿中。
她一夜未眠,眼下带著一圈淡淡的青色,却丝毫无损其容光,反而因那份为君分忧的专注与执著,平添了几分令人心折的清减魅力。
她手中,捧著一份墨跡未乾的奏疏。
“陛下,臣妾有策进献。”
何岁放下硃笔,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,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,仿佛对她为何而来一无所知。
“梓潼又有何高见了?快说来与朕听听。”
寧白露深吸一口气,將手中的奏疏郑重呈上,声音清脆,条理分明,带著一种运筹帷幄的自信。
“陛下昨日为盐铁之弊忧心,臣妾思虑一夜,斗胆擬定了一个方略。”
“臣妾以为,沈侍郎之策乃治本之法,如神医开出的虎狼之药。然病已入膏肓,需先以雷霆手段镇住病灶,方能下药。”
“陛下您公开驳斥沈侍郎,想必就是为了麻痹朝中与江南世家有染的势力,为的,就是这齣其不意的雷霆一击!”
何岁眉毛微微一挑,心中已是乐开了。
【来了来了!標准答案来了!】
【朕的皇后,真是个逻辑鬼才。朕就差把答案写在脸上了,她居然真的能『想』出来,不容易,不容易。】
他没有打断她,用一种“被完全说中心事”的惊喜与讚赏的眼神,鼓励她继续说下去。
寧白露见陛下眼神中满是讚许,心中愈发安定,声音却並未停歇:“臣妾斗胆猜测,陛下之意,是以彻查漕运为幌,暗中將沈侍郎与赵龙安插进去,待时机成熟,便可顺藤摸瓜,直捣黄龙!”
何岁含笑点头,心中暗道:【不错,能想到这一层,已是宝藏女孩。】
谁知,寧白露话锋陡然一转,眼中光芒更盛:“然!此法虽妙,却依旧是与虎谋皮,搏杀於毫釐之间。臣妾思虑一夜,斗胆以为,此为中策,尚有上策,可令我等立於不败之地!”
何岁脸上的笑容,微微一滯。
“哦?”
寧白露的眼中闪烁著智慧的光芒,那是一种洞悉全局的璀璨。 “查漕运,依旧是查『利』。江南世家盘根错节,对『利』之一字,嗅觉比猎犬还灵敏。此举依旧会打草惊蛇,让他们抱团死战。”
“既然如此,我们为何要跟他们谈『利』?”
“我们,跟他们谈『名』!”
“臣妾斗胆提议,不查漕运,不问盐铁,而是以『圣天子忧心文教,欲重塑江南文风』为名,由爷爷由太傅寧鸿牵头,组建一支『江南文风巡查使团』,南下巡视!”
“此举,是为文伐!”
何岁瞳孔猛地一缩。
握著硃笔的手,不自觉地用力,指节微微泛白。
【等等,剧本不对!】
【朕的鱼饵是顶级的,钓竿是顶级的,朕预想的是钓上来一条百年一遇的锦鲤王,这没错。】
【可她怎么直接给朕拖上来一头活的过江真龙?!】
【查漕运是朕给出的標准答案a,她不仅没选,还把卷子撕了,自己出了一道足以流传千古的附加题,还把答案写得尽善尽美?!】
他脸上的表情,第一次,不再是偽装。
而是一种计划被彻底超越后,发自內心的,混杂著失控、荒谬与狂喜的纯粹震惊。
寧白露没有察觉,继续说道:
“巡查团以『品评诗文、考核学政、褒奖清流、申飭奢靡』为己任,皆是风雅之事,谁能反对?谁敢反对?”
“反对,就是与天下读书人为敌,就是承认自己是败坏文风的腐儒!”
“而沈侍郎,可以巡查团副使的身份隨行,专司『核查各地学政衙门、书院经费』。此乃分內之职,名正言顺。江南世家再豪横,难道还能阻挠朝廷核查教育经费不成?”
“至於赵龙,则可为巡查卫队指挥,暗中蛰伏。待沈侍郎从那笔墨纸砚的帐目中,挖出盐铁交易的蛛丝马跡,人证物证俱在之时,这把刀,便可瞬间出鞘,一击致命!”
“此计,明为文德教化,实为雷霆犁庭!”
“以『名』为刀,斩其『根』;以『武』为鞘,断其『命』!待江南反应过来时,一切已成定局,再无反抗之力!”
“届时,人证物证俱在,天下悠悠眾口,亦无话可说!”
养心殿內,落针可闻。
何岁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女子。
他原以为,自己只是在引导一只聪明的羔羊,走上他铺好的路。
可现在,寧白露不仅走出了他预设的道路,甚至直接另闢蹊径,为他开闢出一条他自己都未曾设想过的,通天大道!
这不是计策。
这是阳谋!
是足以载入史册的,杀人不见血的旷世阳谋!
他猛地一拍御案,霍然起身,紧紧握住寧白露的手,声音里充满了难以抑制的狂喜与激动,那是一种发现绝世珍宝般的颤抖。
“好!好一个以名伐利!好一个文伐之策!”
“梓潼!你此计此计,胜朕十倍!”
寧白露见自己的计策被夫君如此看重,心中涌起巨大的甜蜜与自豪,她乘热打铁,將那份锦衣卫的人事调动申请,郑重地放在了御案之上。
“陛下,此行南下,文为刀,武为鞘。沈侍郎为刀锋,赵龙,便是那最坚不可摧的刀鞘!”
“文武合璧,如龙有爪,如虎添翼!江南沉疴,何愁不破?!”
何岁拿起那两份文书,心中那片名为“理智”的永冻冰湖,在这一刻,彻底融化,掀起滔天巨浪。
他一直以为,自己是在利用她,驯化她,將她打造成自己最趁手的工具。
可直到此刻他才惊觉。
他娶到的,根本不是什么需要雕琢的璞玉。
而是一颗本身就璀璨到足以照亮整个帝国夜空的,绝世明珠!
人生夫復何求!
“梓潼,你你真是朕的解语,朕的国之瑰宝!秀外慧中,思虑周全,有前朝宣太后之才,亦远不能及!”
寧白露听到这至高无上的讚誉,脸颊緋红,心中被巨大的幸福感与满足感填满,脑海中系统的提示音也如最华美的乐章般奏响。
【检测到宿主方案远超系统预设,任务完成度判定:神来之笔!】
【任务评价由『优秀』提升至『传说』!
【解锁特殊称號:帝之知音!】
何岁却已雷厉风行地转过身,声音变得威严而决绝,响彻整座养心殿。
“传朕旨意!”
“即刻成立江南文风巡查司,以钦差行辕之名义行事,独立办案,直接对朕负责!”
“朕,要亲赴太傅府,请太傅寧鸿,掛帅亲征!”
“擢户部左侍郎沈卓,为钦差副使,总揽巡查司一应帐目核查事宜,赐紫金鱼袋!”
“擢锦衣卫小旗赵龙,为钦差卫队指挥使,节制三千京营锐士隨行,赐尚方宝剑,凡有阻挠钦差办案者,无论官阶,无论背景,皆可先斩后奏!”
“朕不是要查盐铁,朕,是要去江南,整顿文风!”
“朕倒要看看,这江南的锦绣文章之下,究竟藏著多少骯脏的民脂民膏!”
“朕更要让江南看看,什么是王法!”
“什么是,朕的刀!”
下午,大朝会。
当何岁提出要组建“江南文风巡查团”时,满朝文武,一片愕然。
户部尚书刘庸颤巍巍出列,躬身道:“陛下,国库方才有所缓解,如此大动干戈,只为整顿文风,恐激起江南士子逆反之心,反污圣上『与士爭利』之名,於清誉有损啊!”
“刘尚书此言差矣!”一名清流御史立刻反驳,“文风乃国之根本!江南奢靡之风盛行,长此以往,国將不国!陛下此举,乃是正本清源,为万世开太平之举,臣,附议!”
一时间,殿內嗡嗡作响,却无人能说到点子上。
毕竟,谁敢公开反对“整顿文风”这种占据道德制高点的事情?
就在这时,殿外传来一声悠长的通报:
“太傅寧鸿,求见——”
满朝文武瞬间噤声,方才还爭论不休的刘尚书等人,更是脸色一白,下意识地退了半步。
整个太和殿的空气仿佛都被抽空,变得凝重而冰冷。
在曾孙寧青萍的搀扶下,白髮苍苍的寧鸿缓步入殿。
他仿佛没有看见群臣敬畏的目光,径直走到殿中,老泪纵横,泣血陈词:
“陛下,老臣本已致仕,不应越俎代庖。但近日一些传言令老臣內心不安,有一言如鯁在喉,不得不说。”
“臣尝闻,赣南士子万魁买尽城內纸偶倾倒入河,只为求令纸偶呈现字样,向魁示爱。”
“又有余杭士子付静揉金箔为粉尘,携美姬登高塔,隨风飘扬,只为求美人一笑”
“闻此荒唐之举,老臣痛心疾首!江南,本为儒学之源,竟成藏污纳垢之所!士子不读圣贤书,只知结党钻营,奢靡攀比!《大学》有言:德者,本也;財者,末也。江南士林如此弃本逐末,国之大患!长此以往,国將不国啊!”
寧鸿浑浊的老眼骤然变得锐利如鹰,死死盯住刘庸:
“刘尚书言及国帑,老臣倒想问问!江南某些『大儒』,一掷千金,宴请宾客,其靡费之巨,够北地多少戍边將士一年的军餉?”
“他们的钱,是天上掉下来的,还是圣贤书里印出来的?!不!是从国之盐铁,民之膏血里刮出来的!”
“刘尚书心疼国帑,是心疼国库的帑,还是心疼这些人的『帑』?!陛下欲行文伐,拨乱反正,正是要將这些蛀虫的钱,还於国库,还於百姓!谁敢阻挠,谁就是想让这江南的锦绣文章,继续用我大玥百姓的血泪来写!”
刘尚书满头大汗,喏喏不敢言。
寧鸿又转向满朝文武,声震大殿:
“陛下圣明,欲行文伐之策,以正视听!此乃我辈读书人之幸事!《论语》有云:君子之德风,小人之德草,草上之风,必偃!谁敢阻挠,谁就是逆此圣人之风,就是与天下正道为敌,就是那些腐儒的同党!”
“老臣,不才,愿为陛下马前卒,亲赴江南,为陛下,也为天下读书人,重塑这朗朗乾坤!”
何岁看著下方配合得天衣无缝的老狐狸,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。
【朕的刀,镀上了金。】
【现在,寧鸿又为这把刀,淬上了『大义』的剧毒。】
【谁碰,谁死。】
【很好。】
【刀已出鞘,大义在手。】
【江南,朕的刀,来了。】